笑意裏的渴望
在我生活的這座城市,我已經很久見不到人們的笑臉。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幾乎無視人們的面部表情,如饑似渴地在他們的臉上搜尋著哪怕是一份淡得可憐的微笑。我對微笑的渴望,甚至遠遠地超過了我對蔬菜和大米的需求。
我那曾經飽滿而白裏透紅的面部,因為缺少真誠的笑意而變得日漸消瘦,褪盡了原有的光華,最後只剩下一張又薄又輕的皮臉。是啊,在我們的城市,索求一份發自內心的微笑已經越來越成為一份極其珍貴的奢侈品,使我不敢輕易正視和接受人們投遞過來的表情。因為,我怕看不到他們的微笑。
我一直非常在乎人們投向我的笑臉,不管他們的笑裏藏有的含金量是多是少,我都把他們的微笑視做我生命中最貴重的東西,小心翼翼地珍藏在我的記憶裏。久而久之,我形成了一種以笑為枕的習慣,枕著人們真誠的笑臉安然入眠。
我夢中所見到的每一件美好的事物,也大多與人們的微笑有關。每天清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淨臉面,然後對著鏡子自我審視一番,看一看自己的臉上有幾許自然的微笑,笑容裏帶有幾分真誠。
這都是在我的每一個清晨必須完成的幾道工序,而且絕對不能偷工減料,蒙混過關。我所做的這些事情,並不是我在刻意地為自己打造一副虛假的面孔,以換取人們的認同。真的,我之所以這麼煞有介事地看待每一張笑臉,是因為我想讓我們流露出來的微笑更加自然、充盈和真實一些。而這些自然、充盈和真實的微笑,正是我們這個城市極度匱乏卻又不得不去苦苦追索的寶貴財富。
德國哲學家黑格爾說過,缺乏微笑的民族不是一個偉大的民族,至少不是一個文明的民族。黑格爾把人類的微笑上升到文明甚至偉大的高度,是因為他看到了日耳曼人流露出來的那種質樸而真誠的笑意,源於對他們那個淡定從容的民族所抱定的一種深深的自豪感。
印度詩人泰戈爾在他一篇名曰《文明的危機》的文章中,曾多處暗喻印度人民的微笑是一種帶有鮮明的殖民色彩的苦澀的微笑,而這種苦澀的微笑給他的生活和創作蒙上了一層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在波濤翻滾的恒河之畔,他心碎地目睹了文明的巨輪離他的祖國相去甚遠。而博爾赫斯對微笑獨一無二的理解和精雕細琢的刻畫,常常讓我沉緬其中,留連忘返。是啊,微笑這種再簡單不過的面部表情,在大師們的筆下是那麼的生動活潑,那麼有聲有色,而在我們這座充滿現代文明的大都市卻顯得是那麼的小氣和吝嗇,那麼的不相諧調,那麼的無奈和尷尬彭浩翔。
寫到這兒,我終於忍不住想問一下,朋友,你遇到過讓你心醉的微笑嗎?或者,在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你是否也給過它一次同樣令人心動的微笑?
在我的故鄉,一個丘陵加山地的地方,那兒還不怎麼發達,遠遠比不上我們這座充滿現代氣息的都市。然而,那裏的人們,不管是熟識的還是陌生的,只要走到一起,哪怕僅僅只是擦肩而過,便會自然而然地互換他們真實的笑臉,或者一句樸實而真誠的問候集運。
雖然大山和深河無情地橫亙了他們親近的距離,卻無法阻隔他們心息相通、山水相連的微笑。那種像泥土一樣清新而質樸的微笑,至今還讓我記憶猶新,如同昨日。
同樣,在南方或北部的一些城市,我還是看到了許許多多張自然流露出來的笑臉。尤其是在一些少數民族地區,他們那種近乎原始的發自本真的笑容,猶如我在童年時代所坦露出來的那張毫不遮飾的笑臉。幾年前,在越南首府河內,我的一個不經意的手勢,都會引出旁人一個會心的微笑,示意著彼此的友善與和美。我們像互換名片一樣,互換著我們並不相通的語言。
而今,我們這個被鋼筋、水泥和霓虹燈修飾得嚴嚴實實、奢華無比的國度,讓我們日漸遠離了微笑的心境,透不過一絲兒氣來。我的美麗的城市啊,我知道你已經具備了足夠的鋼鐵和橋樑,具備了足夠的土地和河流,具備了足夠的乳酪和麵餅,具備了足夠的鮮花和果實,具備了你在先前的夢中所期待的一切。然而,你卻不能具備一張小得不能再小的笑臉,不能給予我一個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不能讓我枕在你寬厚慈祥的笑意裏,安然入眠nuhart活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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